雞鳴沒能把葉天霽叫醒，但低沈的咳嗽聲把他叫醒了。

吳大夫躺在好幾張席子排放的“榻”上睡著，老年人呼嚕聲不大但聽著就來氣。葉天霽揉揉眼，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躺在床榻上的女人翻了個身側躺著，正在輕輕咳嗽。

他趕忙起來給丫頭她娘順氣，又端來一碗水，“慢些，慢些喝。”

大約是老大夫的藥起了作用，葉天霽照顧她重新躺下後把吳大夫喊醒，拖著老頭兒到病號面前。吳大夫迷糊間聽見有人說丫頭她娘醒了，頓時人就來精神了，理了理衣冠就給丫頭她娘望聞問切。

脈象仍然傳遞著病態的信息，但丫頭她娘已經醒來，說明至少小命是撿回來了。診了許久，又開了些藥，把方子丟給葉天霽，不忘讓他付藥錢和診金。葉天霽笑著說沒問題，拿著房子出門去，卻看見了丫頭站在水井邊的背影。

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哭呢。

他徐徐而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丫頭，你娘醒了，一會兒進去看看她。只是她還沒好透，還得躺床上一些時日。”

“大老爺……謝謝大老爺……嗚嗚……”

葉天霽笑笑，“我不是那天晚上的大老爺，我是他的――應該說是跟班還是說弟子呢？嗯……都行吧。我姓葉，叫天霽，你叫我天霽哥哥吧。”

丫頭“撲通”跪下，拽著葉天霽的衣擺，“不可以，丫頭該喊您恩人！藥費，藥費……丫頭可以賣身給您當奴才！”

他一把將她抱起，輕聲道：“不需要。丫頭，你只要記得，好好長大，以後做個正直的人，那麽哥哥今天就不是白白幫你，知道嗎？”

小丫頭拼命點頭：“嗯！嗯！丫頭一定做到！”

葉天霽把她放下，伸了個懶腰，“好了，哥哥要給你娘抓藥去，你呢，就好好照顧你娘，知道嗎？”

“嗯！”

見她的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葉天霽一臉輕松地進了城。城門剛開，他快速回到吳大夫的藥店，又抓了一份藥，拜托吳大夫的妻子幫忙煎藥，自己轉身去了西九坊。

坊門自然是開著的，沒想到海棠所在的屋子也是屋門大開。他踏入屋中，便直接看到了在院子裏練功的海棠。

身著一襲紅色短打，手執銀.槍，明明沒有穿鎧甲卻打出了一身英氣。槍.出如龍，疾如風，徐如林，而後守如山，招招紮實有力，渾身散發出的氣息更是異常逼人。想來這就是正兒八經的天策府的傲血心法吧？江湖有名，葉天霽也曾在天都鎮見過一次，但如此盛氣不淩人威猛有正氣的招式，他還是第一次見。

也許當時的海棠大病初愈，本就發揮不出幾成的功力，如今是健康活潑，自然就不同些。

“是葉天霽公子，是嗎？”

她收勢，順手把槍背在背後，腳步卻絲毫不慢，一下子就沖到了他的面前，“昨晚怎麽了，有要事？”

葉天霽單刀直入：“你還記得上巳節遇見那個丫頭嗎？”

海棠點頭，“英哥哥給了一枚金吊墜給她，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她沒來找我，我就放松了……”

“她被騙錢了。”

“……”海棠握拳的手緊了些，但她並沒有葉天霽意料中的沖動，而是冷靜地問：“誰騙的？她娘現在怎樣了？”

“吳大夫在看著她娘，已經醒了，至少能活下去。”葉天霽蹙著眉回想昨日丫頭說過的話，道：“丫頭說，是再來鎮的大夫，哦對！家裏還養了狗，但是哪個大夫我還真不清楚。”

“好。”她大步往前走，剛走沒兩步又轉身：“天霽公子，要不要一起去找那個黑惡大夫算賬？”

“那當然好，”葉天霽笑了起來，“不過海棠娘子，我們需得先送藥給丫頭她娘。還有她家真的什麽都沒有，可能也要稍稍置辦些――”他突然停了下來，環顧四周，都是新置辦的東西，有些為難，“舊物最好。那小丫頭是個倔根。”

“總之先去看她。天霽公子，煩請引路。”

葉天霽終於是忍不了這個稱呼，連聲道：“海棠娘子海棠娘子，可別這麽叫我，我心裏疙瘩。你叫我天霽就好了，說到底我也只是和大公子同齡，不值得那樣稱呼我的。”

海棠眨眨眼，“那我還比你小一歲哇。”

“……啥？”她不是出師了嗎？出師難道不得二十歲？

海棠一字一頓：“我說，我、比、你、小、一、歲！”

葉天霽心道你要是做了未來大莊主夫人那可高了他不知多少輩啊！“那就叫在下天霽吧，您加那個‘公子’在下真吃不住。”

海棠揚了揚下巴，“行啊，那你也不要說什麽海棠娘子的，就叫我海棠吧。”

“……成。”行吧就這樣吧，客氣來客氣去最後難受的不還是他葉天霽。

二人先去了吳大夫的藥鋪，藥已經煎好，二人便拿了藥往城外走。葉天霽說她家連煮藥的罐子都沒有，海棠順手買了一個，又覺得會不會新了些，又折回吳大夫家，同他夫人換了一個。

順手買了油燈和燈油，海棠提著好幾包袱的日常用品走著，讓葉天霽心裏挺不舒服的。他一個大男人提著一個食盒，而海棠一個女人卻拿著那麽多重物。“海棠娘子……”

海棠瞪了他一眼，他想起來自己答應她改稱呼：“海棠，要不我來提這些，你拿藥。”

“不必，這麽輕我能提起。”

二人出了城門，在葉天霽的引路下抵達村落，找到了丫頭的家。見葉天霽帶著一個娘子過來，丫頭趕忙放下手裏的活，一臉歡快：“天霽哥哥！這位夫人是大嫂嫂嗎？”

葉天霽心想我可不敢，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頭，把食盒交給丫頭：“是你那晚遇見的大姐姐。趕緊的，這藥給你娘喝。”

小丫頭倒挺懂禮貌，對海棠一拜：“是那天晚上的大夫人嗎！夫人早上好！”然後拿著藥就往屋裏走。她走得很小心，似乎非常害怕自己把藥灑了。海棠臉上帶著笑意，卻沒想到身邊的葉天霽戳了戳她的手臂，“海棠娘子，莫不是大公子同你――”

“沒有！還有，說好了叫我海棠的。”海棠直接打斷，轉身就走，“走，去教訓那個惡醫！”

“慢些，我們還不知道那惡醫長啥模樣呢。先去問問丫頭吧。”

“說得也是。”

二人來到再來鎮，前些日子槍.挑惡霸的海棠已經在鎮子裏成名了，一見她到，街坊們立馬迎了上來打招呼。海棠趁機打聽惡醫，諸人搖頭，都沒聽說過自家附近有住這麽個人。想來是個江湖騙子，騙了這處換地方騙那處，海棠頓時覺得為難。這要怎麽給丫頭討回公道？

再打一枚金墜子騙丫頭說是給她搶回來的？丫頭可能會開心，但任得騙子逍遙法外她會不開心。

“那個，您說的人，小人可能認識。”一個身著布衣的男人戰戰兢兢地從人群中走出，“再來鎮養狗的不多，小人家附近住了一戶，他家狗向來兇，聽腳步聲就叫，見人就咬。那狗主人叫歐尋，平日游手好閑，也不知是哪來的錢銀，還能去勾欄尋歡作樂。”

看來這個歐尋是個重點懷疑對象了。

葉天霽眼珠一轉，腦子裏已經有個主意了。他把海棠拉到一邊，如此這般解釋一通，海棠覺著這人的想法挺不錯，便同意了。葉天霽把身上背著的兩把劍全交給海棠，明明穿的是一身好衣服，看著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卻偏偏一臉苦相，往村民們指的歐尋家跑去。

海棠自然也是跟去的，不過她躲在不遠處的樹丫上坐著。話又說回來這葉天霽的劍可真重，尤其是那把寬而大的劍，她的槍都夠不著它的三分之一。

“有誰，有誰能救救我爹啊――”

這一聲淒慘的哭把海棠滲得夠慌，寒毛都豎起來了。沒想到啊沒想到，葉天霽戲演得還挺好，海棠遙遙聽著，哭腔都出來了，仿佛真的是家中親屬有急病。

狗叫聲起，屋裏很快傳來一聲罵：“誰啊！在老子家門前哭墳！”

“我爹沒死！”葉天霽大吼：“只要有大夫，他就不會死！聽聞您是華佗轉世，只要您能救救我爹，即便是千金我也願意付！”

門“吱呀”被打開，惡犬沒有出來，出來的是一個身著布衣的男人。海棠在遠處只能看到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丫頭說的那樣：比她高許多，有胡子，額頭上有個結了痂的新疤。穿著蒼色的衣服，手很大。

葉天霽忽然跳了起來，反身到了那男人的背後，而後赤手空拳和那男人搏鬥起來。海棠趕忙扛著他的兩把劍往他的方向去，沒想到男人轉身進了屋。葉天霽也快步跟了上去，男人自然是沒能關上門的。

只是狗吠聲由遠及近。葉天霽退出時，兩只大狼狗追了出來。

“天霽！接著！”海棠先拋了輕些的劍給葉天霽，葉天霽一個轉身將惡犬踢開，沒想到狗雖惡但夠忠心，再一次撲了上來。葉天霽一劍刺下去，準確地刺中狗腿，登時惡犬摔躺在地上，嗚咽著叫。

“歐尋，開門！把你騙丫頭的東西交出來！”葉天霽大喊，然而屋裏只剩下犬吠。海棠把笨重的劍拖來交給葉天霽，他輕松地將它背在身上，看得海棠目瞪口呆，原來葉家的人有此等怪力。

“會不會從後門跑了？”海棠低聲道：“我去後頭看看，你從前門進去。”

“好。”葉天霽點頭，一腳踹開房門，沒想到迎上來的是三只惡犬。海棠運氣，腳尖點地便使出了輕功，眨眼間就到了屋後。找了一圈找到了大開的後門，心道不好被這小子溜了，想著他大概不敢回鎮裏，就朝鎮外的方向追去。

葉天霽把惡犬打傷後從屋前穿過，剛要往後門走便註意到了一絲細微的聲響。他嘴角一挑，大喊一聲“原來是從後門溜了”，運氣扶搖而起，落在了屋檐上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那歐尋帶著一臉笑意從暗處大步走出，“想跟爺鬥？你們這些崽子還嫩些！”

他的劍毫無聲響地架在歐尋的脖子處，“你說誰嫩些？本公子聽不清，說大聲些。”

“哎喲！”他突然跪下求饒：“饒了小人吧，小人知錯了！”

“把騙丫頭的金墜子交出來！”

“小人交，小人交，但是不在小人身上，小人可否回房取？”

葉天霽自然不肯，輕劍架在歐尋脖頸上讓他帶路回去取。他戰戰兢兢地走進自己房間，從一堆珠寶之中找到了那枚小小的墜子，可卻讓葉天霽更為憤怒――不管這些珠寶來源合理與否，他已經這麽有錢了，為什麽還要去騙一個小姑娘如此小的墜子？

“那些珠寶，你從哪弄來的，說！”

“哎喲，您饒了小人吧……這這這都是小人祖上留下來的家產啊！”

“那你為何去騙那麽小的金墜？”

“這、這不是看她好欺負嘛……”

葉天霽拿回金墜，架在他脖子上的劍松懈了些。沒想到歐尋翻身就把他的穴道給點了，一邊逃還一邊笑：“看你是個富貴家的傻公子，兵不厭詐沒聽說過吧！”

“……”

可惡，運氣的法門被他給封了，葉天霽軟軟摔在地上，險些被自己的重劍給砸著自己。山莊弟子力氣大，除了天生就有怪力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重劍的重量有一半都靠著自身劍氣運氣提起，這頓時運不了氣自然也擡不起那麽重的劍。葉天霽的心“砰砰”亂跳，心想自己的運真的好，差點這把劍就能把他半條小命給壓掉。

懊悔也沒有用，他試圖用劍氣沖開被封的穴道，奈何劍氣就是聚集不起來。他正努力著，外頭傳來了海棠的聲音：“你還想逃？”

“小娘子，你情郎中了我的毒，如今在房裏躺著快死了，還不去救他？”

葉天霽大喊，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沒法出來。天哪海棠娘子可別中他的調虎離山計啊，他根本就沒中毒，只是被點穴了而已啊！

“我先殺了你再去救他也來得及。”海棠淩厲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聽得葉天霽渾身一顫。這充滿了殺氣的聲音，想來海棠娘子是動怒了，可別因了怒氣亂了武功章法，那才是最不值得的。

葉天霽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麽躺著，可沒法運氣，身上被重劍拖得厲害，他根本就沒法起身。外頭已經響起了短兵交接的聲音，那惡醫竟是會武的，還能和海棠娘子相抗衡，嘴巴又能說，想來不是簡單的角色。萬一海棠娘子被他激了，亂了自己的套路，任是武功再高也等於折損一半功力。

他必須去幫海棠。

葉天霽腦子突然轉過彎來。

既然身上被重劍拖著，那把重劍卸了不就完了嗎！

而外頭情況卻並不樂觀。海棠有些低估這個惡棍，以為他比上次那個惡霸還要笨，所以一開始就操之過急，想要快些把他給抓起來，反而被歐尋給抓住了弱點，如今逼著海棠只能防守不能進攻。她禁不住開始反思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只是此時此刻的反思反而變成了她的致命弱點，歐尋顯然是捉住了這個弱點，不停進攻，幾乎把海棠逼到了絕路。

“海棠娘子！莫聽他的！”

葉天霽的吼聲把海棠給喚醒了，原來葉天霽並沒有中毒，這個歐尋是騙她！

她頓時收斂心思沈住氣，快速對局勢進行判斷。歐尋見狀，哈哈大笑，“你真當他說的是真話？快死的人回光返照了，你再不見你情郎一面，可就要永遠見不著他了。”

說實話心裏確實擔心葉天霽，但海棠警告自己不要去聽他的話，嘴硬道：“你要我不信天霽，天霽是我重要的友人，我不信友人，難不成還信你這個惡棍？”

說罷一槍.刺出，準確刺中他的弱處。歐尋心道不好，剛要逃跑，一把劍從遠處飛來直直朝著他的去處落下，把他逼退幾步。海棠乘勢追上，一個突擊把他逼得後退，而後明黃色身影從屋裏飛出，葉天霽舉著他那把重劍從天而降，準確落在歐尋身上，把他砸得暈頭轉向。他剛要爬起，紅色的槍.頭就落在了他脖子的左邊。想要翻身從右邊起，一把比他的臉還寬的重劍就砸在他的右側，把他腦子都砸蒙了。

“你這把劍是什麽劍，重得嚇死人。”海棠一腳踩在歐尋身上，低頭對歐尋道：“歐尋，我勸你最好老實交代，你那些珠寶哪來的？為什麽要去騙丫頭？”

“啊，就叫重劍，那把輕的叫輕劍。我可不像大公子，起得了什麽‘見落英’這種文雅的名字，它們沒名字。”

海棠的臉以肉眼可見速度變紅。葉天霽又追問了一句，“說，你的武功哪兒偷學的，竟然還會點穴之道。要不是你爺爺我聰明，還真就給你唬住了。”

“饒命，二位大俠饒命，小人交代，小人交代就是了……”

歐尋終於還是放棄抵抗，一五一十全都交代清楚。葉天霽找來繩子把他給捆起來，海棠先行將他押到衙門去，葉天霽則帶著那個小金墜子，回了丫頭家，把它鄭重地交給丫頭。等做完這一切，太陽已經西斜。

衙門收押了歐尋，海棠送葉天霽到了岸邊，在揚州城和山莊之間擺渡的船家老劉還沒來，葉天霽正等著，海棠陪著葉天霽等。

“今天來的如果是大公子，想必要輕松許多。”他有些懊悔，信件也不知送到沒有，若是送到了為何大公子這一整天都沒出來？

海棠笑笑：“那你回頭把他拉出來。”

“我哪拉得動，你說句你想他了，他肯定出來。”葉天霽哈哈大笑，“我還是不能叫你的名，我叫了，大公子心裏會難過的。”

海棠被他噎得無話可說，臉在夕陽下紅透了，跺腳罵道：“你趕緊的回去！”

“這不船還沒來嗎？”葉天霽樂得很，“我家裏沒有兄弟姐妹，我是家裏獨苗，要是我有個像你這樣的妹妹就好了。”

海棠癟嘴：“我才不要你這樣的哥。”

遠遠地看見了老劉搖船的身影，葉天霽眼尖一眼就發現船上有一個非常眼熟的人。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給葉英寫的信，說的是海棠遇著了十萬火急的大事。海棠自然是沒跟他串過詞兒的，他要穿幫了。

葉天霽悄悄後退了兩步，小船還沒靠近，那個人就一躍而起，落在岸邊，眼神中帶有焦急：“可安好？”

來者不是別人，自然就是葉英。

海棠被問懵，眨了眨眼：“我沒事兒啊，怎了？發生什麽事，你怎麽親自來了？”

葉英頓時明白。他越過海棠，本是躲在海棠身後的葉天霽又後退幾步。葉英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只不過叫葉天霽的時候不似以往，而是連名帶姓地叫了：“葉天霽。”

“大公子……”他也不是有心要騙葉英的嘛！話雖如此，都收到報告海棠娘子十萬火急的信了，葉英還不是這麽晚才來！

只是葉英終究沒有生氣，而是說了句無事便好。海棠一臉懵地送走二人，心想葉英也是閑著，怎麽還能特地坐船來接葉天霽？

作者有話要說：  _>?A最近累得慌，迷迷糊糊得要緊，什麽都沒檢查出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